「妳失憶了。」這是方思瑤醒來聽見的第一句話。
聞訊而來的家人們沿著病床邊坐下,抓著她的手,喜極而泣。
她重新從他人口中認識了她自己─她是方思瑤,今年四十五歲,方氏集團的大小姐,在某一次的旅行中遇到意外,從此失去記憶。
她順從地接受了一切,她的爸爸、媽媽、哥哥、一段失敗的婚姻、一個心愛的孩子,卻沒有來由地,排斥了那個似乎是她現任丈夫的人。
她只是失憶而已,聰慧的心與敏銳的觀察力仍是有的,她並沒有錯過,Jones介紹他自己時,那一閃而逝的尷尬。
他們家是臺灣人,但不知為何,當她提議回臺灣看看的時候,卻遭到了所有人的極力反對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,思瑤慢慢重拾了往昔的記憶,縱然都只是些模糊的影像。醫生說她的復健進度非常樂觀,可是,她總隱隱不安。
她只是知道了自己是誰,卻還是沒能想起自己是誰。
她站在記憶的孤島上,忘了一切。尤其是,她的直覺告訴她,她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,而這件事情的答案只能在臺灣找到。
「我想去臺灣。」一天,她平心靜氣地對所有人說。
所有人的反對在她的預料之內,於是她偷偷訂了機票,飄洋過海的來到了這個小島,因為她真的覺得,也許,她會在臺灣找到真正的自己。
來到臺北,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,她一向不喜歡陰雨綿綿的天氣,也不喜歡過於繁忙壅塞的城市,她真的住過這裡嗎?她很懷疑。無任何目的散步在這個城市,她想不起來自己住在這裡的任何一個片段,也沒有絲毫的熟悉感,也許自己真的來錯了吧。
「思瑤!」 似乎有人叫著她的名字。
「思瑤,不要走!」好像是個女人的聲音。
思瑤停下腳步,四處張望,想找到聲音的來源,卻在下一秒被緊緊擁入懷中。
被一個女人緊緊擁入懷中。
「方思瑤…」她咽嗚著。
輕輕地掙脫了那個女人的懷抱,儘管溫暖得不可思議。
思瑤掛上一個不帶距離的笑,「小姐,請問我認識妳嗎?」
眼前的女人停止了哭泣,抬起來頭,怔怔地盯著她。
「對不起喔,我之前出了一點意外,所以有很多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。」思瑤仍微著優雅的笑容,「可是我總覺得我好像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遺留在臺灣,所以我就來臺灣四處看看。」
觀察了一下那個女人的反應,思瑤才繼續問:「所以,妳認識我嗎?」
眼前的女人再度撲了上來,在思瑤的耳畔輕聲細語:「對,我認識妳,而且我也知道妳留下了什麼在台灣…」
「真的嗎?」思瑤不無驚喜地問。
「妳忘了帶走我。」
「走,我帶妳回家。」就這樣,方思瑤糊裡糊塗地跟著一個陌生女人走了。
而踏進家門,油然而生的是強烈的親切感。任憑這個女人拉著自己,嘀嘀咕咕的介紹著這個家的每樣物品。
「思瑤,妳有想起什麼嗎?」眼前的女人小心翼翼的問。
思瑤只是微笑地搖頭。
「喔。」她失落了垂下頭,模樣讓人好生心疼。
「對不起。」不知道為什麼,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麼,卻好想和她道歉。
「沒關係,我想總有一天,妳會想起來的。」她很有信心,一臉倔強的說,而這個表情似曾相識。
「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?」
「可以阿。」
「所以妳叫什麼名字阿,我還不知道。」
「曉婷,江曉婷。」
思瑤看了下手錶上的時間,「好的,曉婷,我該走了。」
「好。」即使她別過頭去,仍掩不住她的失落
打開門,思瑤探出半個身子,下雨了,天色灰暗,霪雨霏霏。「我忘了帶傘。」思瑤有點尷尬地說,「妳可以…」
「我借妳,然後妳一定要找時間還我,一定要喔。」曉婷將一把灰黑色的傘塞進思瑤手裡。
撐開傘,雨滴沿著傘緣滴答落下,「我好像也曾在這麼大的雨,忘了帶傘呢。」思瑤自言自語。只是,是什麼時候呢?卻怎麼也想不起來。
望著思瑤漸行漸遠,模糊的背影,曉婷只覺得心好痛。思瑤,妳說過,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,可是妳知道嗎?我已經愛妳愛到,即便只失去你片刻,都令我心痛不已。
「思瑤!不要走!」顧不得帶上一把贅手的傘,曉婷狂奔在雨中,她不要再失去她。
也不過就是回頭的那個瞬間,思瑤便迎上了曉婷奮不顧身的眼神。
「方思瑤,妳說過的你會愛我一輩子、會照顧我一輩子。妳現在怎麼可以一走了之,妳這個大騙子!」拉著思瑤衣領,曉婷聲嘶力竭的哭著。
斗大的雨滴使視線模糊,可是方思瑤卻覺得自己仍是清楚地看見了江曉婷眼神中的堅定不移。
「在妳想起我之前,妳哪裡都不可以去!妳一定會想起我的,因為我真的好愛好愛妳。」
這句明明沒有任何因果關係、邏輯概念的話,卻重重地打在思瑤心上。
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,好像想起了什麼,好像也曾有過一個大雨的夜晚,好像也曾有過那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深情,好像,有妳。
於是,思瑤伸出了手,「沒有妳,我好像也沒有了自己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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